好一段時間沒有嚴肅下筆了。自從完成法國商學院碩士學業以後，生活變得極度繁忙，曾經陪伴我長達十多年的《進擊的巨人》漫畫，如今早已劃下句點。回首起初，是在法國格勒諾布爾的宿舍，當時我一邊吃著泡麵，一邊在投履歷，追逐《進擊的巨人》Final Season Part 2 動畫。漫畫和動畫都走到了盡頭，作為一位熱愛日本文學的資深日漫迷，心中充滿了不捨、無奈，以及滿懷感慨。相信無數讀者與觀眾心中深刻的情節，無疑是完結篇的巔峰－後篇。米卡莎獨坐樹下，靜默哀悼著對艾連的思念，而這時卻有一隻賊鷗飛來，替米卡莎圍上一條圍巾的場景，無論是漫畫愛好者或動畫迷，都應該在心中留下深刻的觸動。再加上《二千年… 若しくは… 二万年後の君へ・・・》這首淒美的歌曲作為背景搭襯，Linked Horizon所創作，由米卡莎的聲優石川由依與艾連的聲優梶裕貴輕柔合奏，更增添了一份深沉的悲傷氛圍。
前言
同樣做為一個普通且也會嚮往戀愛與力量的女孩子，米卡莎這個角色從最一開始便深深地迷住了我的心，她在諫山創的筆下呈現出一種獨特而美麗的存在。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出發，儘管由於篇幅的限制難以言之完整，但相較於同時代或被譽為「Jump三本柱」黃金年代的其他女性角色，諫山創所塑造的每個女性角色似乎都避免了ACG世界中傳統的「物化女性」的陰影。她們不僅未受此影響，反而更顯得超凡脫俗。這激發了我的靈感，讓我決心撰寫此篇文章，深入探討為何我認為米卡莎是一位極具成功和魅力的女性角色。特別是在完結篇後篇的感動下，這種感受與信念更加深刻植根於我的心靈。再者，我想要以我個人的視角深入探討艾連和米卡莎之間那種特殊的情感，或者說，那份戀愛。這或許是最難以向他人明確表達的部分，因為《進擊的巨人》以其硬派的寫實風格而著稱。單從漫畫的敘事風格來看，諫山創似乎並不打算在作品中加入過多浪漫與男女情長的元素。再者，受到篇幅和世界觀的制約，我們難以像對待其他青年漫畫或少女漫畫中的感情線那樣來看待艾連和米卡莎這兩位主角的情感。最佳的方法應當是深入研究諫山老師是一位何等風格的漫畫家，以及他是如何以一種複雜的方式來書寫故事的。
《進擊的巨人》動畫第二季第37集《怒吼》，情節對照漫畫第50話，成為少數能感知到一絲絲情愛與告白的章節（令人驚奇的是，儘管駭人恐怖的無垢巨人在四周隨時伺機而動，WIT Studio動畫組仍巧妙地賦予這一幕一絲絲浪漫氛圍）。儘管情感若隱若現，但在這一回中，可以隱約感受到諫山創巧妙地呈現出艾連和米卡莎之間心意相通、互相扶持的重要情節。在前往瑪雷篇之前，這也是少數凸顯艾連和米卡莎情感重要的互動片段之一。這關鍵的一回，不僅奠定了先前所述的艾連與米卡莎心靈相通的感情線索，更為已經預設的結局鋪陳基礎。其次，也為米卡莎賦予了更為豐富、生動、勇敢且無懼的形象。諫山創曾在2017年的一次公開訪談中透露：「最後會設定為三個人，是因為我把『知識、勇氣、力量』分別賦予了三位主角。而把米卡莎定位為『力量』的原因是，我想『讓女性擔任特攝戰隊影片中的領隊紅，應該會很有趣吧？』」。
我想，這也為故事中三位主角的角色設計提供了更深的層次。
米卡莎：代表著「力量」的少女與士兵
諫山創曾在2013-2014的別冊訪談中，這樣描述訪談：「Ｑ：米卡莎會在意自己的體重嗎？ Ａ：其實會，會在「士兵的重要性」和「少女心」之間猶豫不決。」這段訪談特別有意思。在眾多的影視和動漫作品中，擁有「力量」的女主角屢見不鮮。她們往往具有美麗的外貌，強大的實力，能夠與男主角媲美，同時在某些故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成為推動劇情發展的靈魂人物。這樣的角色在迪士尼和好萊烏、Netflix旗下的電影、動畫和影集中尤為著名，特別是在近年來真人版翻拍與超級英雄電影獲得巨大成功的情況下。她們能夠逆轉局勢，擊敗反派，拯救男主角，這樣的情節在作品中實在層出不窮。重返日本ACG世界，抑或是中國古典和俠義文學，美麗、溫柔、力量強大的女性角色同樣屢見不鮮，更甚至加添了男性凝視下的形象。譬如金庸筆下的任盈盈、趙敏、周芷若、黃蓉、郭襄等人，與歐美作品傾向於將女主角與幸福快樂的結局緊密聯繫完全不一樣，東方（華文）的作品有時期望女主角不僅美麗且強大，更能展現賢淑與癡情的特質，也就是說：還要能勝任賢妻良母與賢妻妾美的形象。
然而在諫山創構建的《進擊的巨人》世界觀中，情況卻截然不同，這也是我認為這部作品引人入勝、成功的原因之一：它極為真實，每一個女性的存在不是為了服務特定的對象、也沒有受到任何「身為一個女性應該扮演的角色或需要呈現的特質」這種傳統觀念的束縛。米卡莎及其他在《進擊的巨人》中登場的女主角，都是真實存在的「士兵」和「戰士」。她們或許會關心愛人，或許會在乎自身外貌，又或許渴望拯救他人，然而，她們毅然選擇了「為人類奉獻心臟」的這條道路，踏上一條生死未卜的未知之路。牆內的調查兵團是如此，那麼牆外的瑪雷主角群，譬如亞妮、皮克和賈碧，更置身於這種不確定性之中。她們與男孩們競爭成為戰士候補生，承受著繼承巨人之力的負擔，注定壽命只有短短的十三年。她們獲得足以摧毀一個國家（例如幾乎快滅了整個調查兵團菁英的亞妮）的力量，換來了「名譽瑪雷人」的榮譽，卻以自己的青春和諸多可能性作為代價。這樣的抉擇更使這些女主角們，身處於複雜而辛苦的處境。
在托洛斯特區的攻防戰（漫畫：第2～4卷；動畫參見第五集和第六集），這是米卡莎首次在觀眾前展現她內心深處的想法：儘管深愛著艾連，但如果不奮鬥，就這麼死去，就算回想起你也無法實現。最終，她超越了艾連的死亡所帶來的噩耗和悲痛，奮力拿起力量，決意對抗侵略托洛斯特區的無垢巨人；有趣的是，這是艾連第一次變身成為「進擊的巨人」，步步跟隨在米卡莎的身後準備與無垢巨人對戰。這一情節，實際上與Final Season後篇形成了一種呼應，艾連身為巨人的繼承者，其狂暴的個性注定將他推向希臘式悲劇的命運。在劇情的後半，不論是否發動地鳴毀滅八成的人類，米卡莎作為深愛著艾連的人，也不得不面對極端的抉擇：是堅守作為「士兵」與「本心」的道路，與艾連背道而馳，甚至在沒有艾連的世界中生存？還是順從艾連的性格與自己的執著，讓自己被無垢巨人殺死，或是活在大屠殺的罪惡感中度過一生？
第一季與當初的漫畫，至今已經過了十多年的時光流逝，回想起來托洛斯特區的攻防戰在整部作品中最為精采的部分，大概是透過米卡莎的視角，凸顯了貫穿整部作品的強烈意象：這個世界既美麗又殘酷。第一季結尾曲《美麗而殘酷的世界》仿佛透過米卡莎的視線，向讀者與觀眾述說心中的感悟。動畫監督荒木哲郎親自挑選的這首歌曲，蘊含著一段歌詞，更為生動地詮釋了這個想法：
この美しき殘酷な世界では 在這美麗又殘酷的世界
まだ生きていること「何故」と問うばかりで… 我不斷反問自己 為何還活著
嗚呼ボクたちは この強さ 弱さで 啊啊我們憑著這份堅強與脆弱
何を護るのだろう もう理性など 到底在守護著什麼呢 如果連理性都
無いならば 不復存在了的話
作為調查兵團和人類的最強戰力
諫山創賦予米卡莎和里維兵長一個極具趣味的背景：作為阿卡曼一族，最初是為了保護艾爾迪亞的國王而經過改造，讓他們成為與巨人實力相當的超級士兵。在第三季和漫畫的王政篇中，透過肯尼與烏利的對話揭示，阿卡曼家族遭受到後來的王政府，實質上是雷斯家族所的迫害。僅就動畫而言，第二季和第三季中所呈現的米卡莎被刻劃成一位心心念念只有艾連、力量十分強大的女主角（病嬌），這或許是動畫製作組的疏忽之處，也因此引起眾多漫畫讀者的批評和不滿，包括我自己。然而我也必須稱讚WIT Studio的精緻作畫，雖然很遺憾沒能將米卡莎在漫畫裡冷靜、溫柔地關心104期同伴的一面展現出來，不過在展示米卡莎「到底有多強」的幾個分鏡與運鏡，也是絲毫不輸給人類最強的士兵，里維兵長的。
這裡我想直接點名我心目中的幾個讚許之處：
- 瑪麗亞奪還戰：這個時候艾爾文團長跟整群新兵已經在牆外邊緣被吉克以石頭砸死，慘烈犧牲，只剩兵長一人痛苦地掙扎要殺掉吉克。視線轉回城牆內，米卡莎、柯尼和夏莎順從讓的指揮，配合阿爾敏的策略，由阿爾敏和艾連應對貝爾托特的巨大巨人，而其餘成員則迎戰萊納。讓的戰術是使用兩支雷槍擊落萊納的牙齒，再由米卡莎這位最強者使用最後一支雷槍引爆萊納的嘴巴。在這時，貝爾托特乘機襲擊艾連和阿爾敏。米卡莎一度陷入猶豫，擔憂著她的兒時玩伴的安危。然而她很快提醒自己：「我們的使命是殺掉萊納。」很難得放下了對艾蓮跟阿爾敏的關心，回過神來專心投入對抗萊納的戰鬥，展現她的英勇姿態。WIT Studio以流暢的畫面刻劃了米卡莎用雷槍給予萊納致命一擊的場面。這裡的米卡莎，不僅擁有卓越的士兵風範，無論是力道還是美感，都毫不遜色於ACG世界中的任何女主角。此外我特別欣賞米卡莎的性格：相較於讓仍對萊納抱有同袍之情、心存不捨、猶豫不決，米卡莎在這一刻表現得比艾連和讓更加成熟。後來萊納被漢吉、米卡莎聯手擊敗，而漢吉執意要殺死不願要交出情報的萊納的時候，米卡莎始終面無表情，讓則充滿了矛盾。而這樣的劇情描寫與人物心境的敘述，真實到讓人不可思議。
- 經典之回《白夜》：在漫畫的第84回、動畫的第三季第55集中，精心被製作的這一回被眾多讀者與網友譽為「神回」，更在日本網友的票選中榮獲「最喜愛的集數」第一名。整個篇章自開始至中段完全沒有背景音樂的干預，僅有優秀聲優的卓越表現，堪稱經典中的巔峰之作。艾連和米卡莎在這一篇中流著淚水，滿臉驚愕，面對著是應該將注射劑用在奄奄一息的艾爾文團長身上還是阿爾敏身上的抉擇，陷入極度的困惑與複雜情感。當兵長斥責他們違反了軍規時，兩人都在沉默中保堅持不退讓。兵長直索性狠狠踢開艾蓮，米卡莎隨即本能地衝上前，與兵長拔刀對峙，試圖奪取注射劑。直到漢吉趕來，抱住米卡莎，阻止她的反抗。雖然這一場景在動畫中僅持續了約十至二十分鐘的畫面，但其中的對話和聲優的演出令人震撼且真實，讓人感受到肅殺的氛圍。所有的角色都被塑造得很成功，尤其是米卡莎和艾蓮始終沒有放棄救活阿爾敏的希望。
故事進展至後期，佛洛克和104期的主角群們陷入了的衝突。佛洛克指責著艾蓮、米卡莎和兵長，責備他們動用私情，無法捨棄重要之物。在眾人對峙之時，讓走上前，擋在了佛洛克和艾連之間，柯尼也附和著讓。佛洛克一語道破了眾人內心的矛盾：「你們兩個，那個時候既不敢違抗長官，也沒有膽子阻止艾連和米卡莎，只是愣在一旁看著而已。」稍早前，佛洛克當著艾連、米卡莎和阿爾敏的面，直接言明米卡莎比艾蓮更為成熟，因為她最終還是放棄了（放棄選擇阿爾敏）。
這場對話（動畫第59話）看似淡然，實則對之後104期主角群在了解牆外真相時的分裂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對於主角們而言，有些人經歷了成長，思想有了轉變和昇華，例如讓和柯尼；有些人堅守信念，如阿爾敏；還有一些人則選擇了孤注一擲，如艾連；有些人則因為歷經大難不死而成為激進派的信徒，例如佛洛克。至於米卡莎，雖然動畫裡對她心境的描繪沒有漫畫那麼細緻，卻能感受到，她雖然作戰能力強大，但仍是一個普通的女性士兵，普通的女孩子，她一點也不完美，當其他人因為種種政治情勢而有所轉變的時候，她的心思是最錯愕迷茫的，但不代表她沒有自己的衷心思想。特別是在後期的瑪雷篇，她複雜的情緒更加凸顯。我認為諫山創和製作組之所以這樣安排，是想說因為米卡莎還有著對艾蓮的愛。隨著漫畫進入動畫第四季，米卡莎反而呈現出一種不再那麼堅強、甚至有些優柔寡斷的形象。
而我認為這樣的硬派寫實描寫很出色，很卓越，很真實，因為我們在現實世界中的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不完美，很可能都會這樣的優柔寡斷，尤其在面對這個不怎麼友好又殘酷的社會現實。
活在這個美麗又殘酷的世界
在這個美麗而又殘酷的世界，這句話特別哀傷，充滿深意，宛如《進擊的巨人》橫屍遍野、活人生吃的獵奇世界中，一首突兀的優美十四行詩。更加動人的是，這美麗而又殘酷的世界，幾乎可視為整個故事最淒美的序章與結語。這句話在第一季由米卡莎的視角傳達給觀眾與讀者，而在 Final Season Part 2，透過片尾曲《惡魔之子》，則由艾連的視角向觀眾與讀者表露。儘管官方並未明確表明，但這首點擊率破億的神曲引來不少讀者與觀眾的猜測。尤其在 Final Season 後篇播出後，不禁讓人思考，這段歌詞是否是艾連想要向米卡莎和阿爾敏傾訴的情感呢？而「活在這個美麗又殘酷的世界」，身為十多年的漫畫粉絲，我也認為這是作者諫山創本人，想要向我們這些讀者與觀眾所詢問的問題。
世界は残酷だ それでも君を愛すよ 世界十分殘酷 即使如此我也會深愛著你
なにを犠牲にしても それでも君を守るよ 無論要犧牲些什麼 我也會守護著你
間違いだとしても 疑ったりしない 即使有所錯誤 我也不會懷疑
正しさとは 自分のこと 強く信じることだ 所謂的正確 便是堅信 自己啊
隨著牆外世界篇章的展開，《進擊的巨人》於此時已與前三季截然不同。動畫的轉交由Mappa接手，開始於第60集，而漫畫則從第91畫開始。在得知Mappa接手的消息時，雖然一度讓我感到侷促不安，但正式開播後，很欣慰動畫的人氣比之前更加熾熱。儘管小林靖子退出了大部分的編劇工作，且製作組進行了更迭，卻帶來了嶄新的畫風。編劇仍由瀨古浩司一人操刀，Final Season的分鏡依然由林祐一郎、今井有文等人負責，這使得《進擊的巨人》動畫的觀影體驗更為刺激、緊湊且令人過癮。尤其是在神情特寫的部分。這正是Mappa相較於WIT Studio的卓越之處，特別是進入瑪雷篇後，每一個人物的神情特寫都變得至關重要。
追隨著故事進展，焦點已不再局限於人與人之間的激烈戰鬥（Mappa在立體機動的運鏡仍然略遜WIT Studio幾籌，但雷貝里歐收容區之戰依舊十足精彩），也無需再营造出太多無垢巨人如恐怖怪物般的陰森感。相反，內心戲、對手戲與心理掙扎成為了最為重要的元素。有些人可能對那些陰沉線條的呈現感到不太滿意，或許有點像是在模仿《伊藤潤二》動畫中的驚悚感。隨著瑪雷篇和牆外世界篇的展開，這些元素也當然深刻地影響了主角群的抉擇與發展方向，甚至涉及到－對於某些觀眾而言極為重要的－如何營造和鋪陳艾連與米卡莎之間的愛情（雖然在我眼裡仍然不及格，主要是漫畫那邊也沒打算講述太多愛情戲），以及主角三人組加入阿爾敏後，他們之間關係的撕裂與轉折，也就是回應了本篇的標題：如何活在這個美麗又殘酷的世界。
而對於這一個問題，米卡莎的心境與轉變，還有她的選擇，幾乎就像是作者自己本身的答案一樣，我則相信作者在故事的後半段給予了讀者他跟米卡莎最完整的回應。
Final Season（漫畫第91話以後），政治與文戲變得更加複雜縝密。雷貝里歐之戰前，艾連透過進擊的巨人的力量預知未來，孤身闖入瑪雷的陣營。此時他已做好了與104期夥伴和島內調查兵團分道揚鑣、劃清界線的決心，這也是艾連、米卡莎、阿爾敏關係正式崩裂的前兆。通過細讀許多分析文章，我與多數優秀作者的看法一致：在了解牆外真相後，艾連和阿爾敏的立場和想法逐漸分歧，這時期他的情感其實更加傾向於米卡莎，也使得米卡莎在這一情節中的回應和選擇變得至關重要。許多讀者與觀眾對於米卡莎在得知艾連壽命所剩無幾且開始與刻意與夥伴們拉開距離後，為何不像第二季勇敢地向艾連表白感到困惑。我的看法則是，正如我先前所提，他們依然視自己為調查兵團的一員，選擇了士兵的責任，聽從長官與軍團（即總統、皮克希斯司令、漢吉團長和里維兵長等人）的命令和安排而行動。即使在艾連和葉卡派（鷹派）叛變後，無論是米卡莎、阿爾敏還是失去了莎夏的讓跟柯尼，都未曾動搖過放棄調查兵團身份的念頭；這是在調查兵團的範疇內。
至於面對青梅竹馬和主角三人組中最核心的角色，阿爾敏的解釋是自己已不如從前那樣完全理解艾連。捉摸不透、冷漠的艾連讓一向足智多謀的阿爾敏感到了無助、自卑、渺小和憤怒。而我與諸多網路上與仿間優秀的作者也都一致認為，米卡莎其實才是在實質上真正理解艾連，且始終沒有放棄他的人，她成為了唯一一個如此的存在，只是她同時也深感無力、無奈，還有痛苦。不同於阿爾敏和其他104期夥伴們的矛盾，這種痛苦是源自於她對艾連的愛。因此她的內心掙扎和矛盾在這段劇情中變得更加鮮明、血淋淋且真實。阿爾敏這點還是很清楚的，所以他才會在這裡笨拙地安撫米卡莎。
我特別喜歡諫山創在帕拉迪島分裂篇（漫畫：第27～29卷；動畫：最終季（第69～80集）以及地鳴篇（漫畫：第30～34卷；動畫：最終季（第81～94集）的米卡莎，因為諫山創－至少在他能力所及內－將米卡莎的女性形象、內心戲與矛盾、面對青梅竹馬的愛情和無法理解，以及被艾連惡毒的話所刺中的傷，用他自己的方式與風格，刻畫得很生動，很真實。也有部分觀眾與讀者對於米卡莎被塑造得過於「男人婆」表達不滿。她保留著極簡的短髮、總是穿著簡約的軍服或沉重的立體機動，再加上Mappa陰鬱的畫風以及故事複雜的政治議題，使她缺乏前三季的病嬌感和少女心，這樣的塑造確實引起了一些觀眾的異議，我能理解這樣的觀點。然而，我認為這正是《進擊的巨人》在最後階段獨具特色的原因：為什麼即便是士兵，也必須局限在特定的形象中呢？
地鳴發動以後，軍團體系崩塌，佛洛克帶著葉卡派四處批鬥義勇兵和舊體系的軍官，漢吉和里維也不見蹤跡。此時，他們已不再是「士兵」，失去了精神領袖和長官，失去了艾蓮，徒留空洞和茫然的「勝利」。艾連成功啟動地鳴，對島外的世界發動了的報復與屠殺。這段時間的對手戲和文戲，是我認為自王政篇以後最為出色的一部分，特別是104期同伴間短暫出現的思想分歧，以及阿爾敏和米卡莎在被艾連拋棄後所經歷的受傷和複雜情感。在這裡，米卡莎的一句話讓我深感心疼；當她匆忙詢問為了拉攏瑪雷，拯救繼承顎之巨人的法爾科的阿爾敏，那句脆弱的問題：「阿爾敏，我該怎麼辦呢？」阿爾敏冷冷地回應：「妳去幫讓啊，妳多少該自己想想要怎麼做。」接著米卡莎仍不安地追問道：
「那艾連……要怎麼辦呢？」這句話立瑪引發了阿爾敏的爆發，儘管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向米卡莎發洩的行為毫無意義，隨即向她致以歉意，並說如果當初被救的是艾爾文團長而不是他，情況就不會變成這樣。而米卡莎只是靜靜地道了一聲歉。由此可見米卡莎是多麼在意艾連，甚至，當作為鴿派的主角一行人和瑪雷結盟以後，亞妮質問米卡莎能不能殺了艾連時，米卡莎馬上反駁，不是只有殺了艾連才能阻止地鳴；她一直到最後一刻都是不願意放棄艾連的，甚至還有好幾幕都是她氣得在104期的夥伴們面前為了艾連而辯護。當初，失去所有的三個人明明約定好，一起追隨艾連加入調查兵團，成為了調查兵團的士兵、成為了瑪莉亞奪還戰僅存的英雄，如今卻沒有了士兵的身分，沒有了艾連，米卡莎似乎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再懷抱些什麼。我不覺得那是因為米卡莎是個特別沒有主見的人、或是一直以來都是她的生存目標都只圍繞著艾連、依賴著阿爾敏。也許她是，不過我的結論還是一樣，她也是作者筆下的一個普通人、普通的女孩子罷了，何況還是那樣複雜又殘忍的世界觀。雖然讀者跟觀眾都擁有上帝角度，可以自由地去批判每一個角色。不過換作是我，可能連追問的勇氣都沒有。
雖然艾連的動機很單純－僅僅只是想要保護104期的夥伴，之所以出言傷害米卡莎，也只是希望她未來，活在沒有他的世界的時候仍能幸福。透過地鳴和大屠殺使得島外的軍事科技退化，無法對帕拉迪島進行報復戰爭。這裡的漫畫劇情，節奏已經不如以往流暢，故事線也敘述得很混亂，但有幾點還是透過動畫跟聲優的演技詮釋出來：米卡莎和阿爾敏並未因這份獨特珍貴的私情而贊同艾連的作法。當他們作為島上鴿派的代表，與瑪雷方勢力聯手後，我實際上覺得這時的米卡莎比起其他角色，內心感踟躕且沉重好千幾倍的，只是在與葉卡派激烈對戰中她暫時擱下這份心結。
這種矛盾的情感正式演繹了米卡莎從劇情一開始就有的悟性：這個世界既美麗又殘酷，而使她有此覺悟的人正是小時候的艾連；這句話同樣也適用於米卡莎和艾連的深厚且外人（可以說讓多次親身體會、阿爾敏也不言而喻的事實）難以介入的、獨特的情感。在某個層面上，米卡莎一直很清楚艾連的殘酷面，畢竟在兩人九歲時，艾連為了拯救她而瘋狂地殺死兩名成年人口販子。這是艾連天生的殘酷一面。然而與此同時，艾連也是給予她生存希望和「家」的人，這盞希望漸漸轉化為真摯的愛情。對於米卡莎這個曾見雙親人死亡、艾連母親被拒人吃掉的幼小、脆弱而無助的靈魂而言，這也是她和艾連美麗的緣分；艾連為一無所有的她圍上了象徵紅線的圍巾。她找到了活在這個美麗又殘酷的世界的方法。即便在艾連死去後也是如此。所以米卡莎才會成為被始祖尤彌爾選上，所謂「帶來結果的人」。只是前期的艾連還未透過進擊的巨人預知未來、也尚未得知牆外的真相，大體來說也是一個溫柔善良、會關心同袍的人，米卡莎很自然地選擇性地忽視了這一個面向。到了瑪雷篇和怕拉迪島分裂篇以後，甚至再更早些之前，米卡莎恐怕也很難騙過自己，艾連那個殘暴的一面還是存在著。正是因為她任何都切身理解這一點，在雷貝里歐之戰結束以後，當柯尼和讓接二連三提出對艾連的質疑和不滿時，米卡莎才會大聲反駁他們，接著，好像她自己也不是那樣確定一般，哀傷但小心翼翼說了一句：「艾連比任何人都關心我們，或許因此讓他對我們以外的人，變得比較有攻擊性。」
這裡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前後對比很值得一提：回到第一季的史托黑斯區急襲、艾連對抗女巨人的情節。艾連因為女巨人是亞妮，失去了繼續戰鬥的意志。在作戰計畫失敗後，他還是只能依賴米卡莎和阿爾敏的赴死決心來保護自己。艾連在這裡大聲詢問米卡莎和阿爾敏：「為什麼呢？」（指的是與亞妮的交鋒）。阿爾敏沒有回應他，唯獨米卡莎停下了腳步，冰冰冷冷地說：「還有什麼辦法呢，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正是這番回應，讓一度無法變身成為巨人的艾連隨後找回了戰鬥的決心。這也為艾連後來為何推開了他最信任和依賴的夥伴們，埋下了伏筆。
艾連與米卡莎之間的愛
She said she gave all her love to me. We dreamt a new life. Some place to be at peace
But things changed suddenly. I lost my dreams in this disaster
I’m crying. Missing my lover
I don’t have the power. On my side forever
Oh, where is my lover? And I got no power
I’m standing alone, no way. Calling out your name
事過境遷才驀然回想起來，八九年前由澤野弘之創作的、紅遍全球的神曲《Call Your Name》，其實可以猜測是想要埋下艾連與米卡莎在山中小屋歲月的伏筆、以及艾連無助的心聲吧？畢竟諫山創自己很多年前就在訪談中承認了：結局早已在年輕時就決定好。
最後，想執筆談談《進擊的巨人》最刻骨銘心、椎心刺骨的名場面，大概就是艾連和米卡莎沒有結果的戀情了吧。
當年漫畫完結連載時，引起全球讀者的震驚和反感；為何在故事的前半段對這對主角沒有任何暗示和鋪陳，而卻在最後兩話強調了兩人深刻的情感與愛情呢？我認同這點：這無疑是諫山創在敘事上的一大瑕疵。然而諫山創讓人深感佩服的一點就是，他是一位為負責任的漫畫家，依然保持著敬業與對讀者負責的態度，在《Final Season》完結後篇，很努力彌補了創作上的缺憾，某種程度上也是接受了讀者們的反饋而去做了修飾。這種精神在漫畫界我不曉得算不算稀罕，但諫山創沒有屈服於資本主義和商業市場，他不卑不吭的態度確實值得讚揚。而就令一個層面來說，這也要回到諫山創本身的創作風格與喜好。在更早期的漫畫50話劇情中，他的漫畫編輯早已建議，應該安排艾連和米卡莎接吻的場景，但後來他卻自己在訪談中坦承：這太令人害羞了。這邊還要提到一個比較複雜的因素：《進擊的巨人》畢竟還是出自日本的連載漫畫，在跨語言翻譯以及翻譯各種人物行為上，存在著『高情境文化與低情境文化』的隔閡。艾連與米卡莎之間的情愫實際上體現了東亞文學和日本影視作品中常見的「純愛」，對於熟悉東亞文化的含蓄內斂與ACG影視作品的我們這一群受眾而言，這應該不難理解。然而，這對歐美市場而言可能截然不同。不過，深入討論這個主題可能需要更深入的探討，我就先寫到這裡為止。因為胡適曾說過的，「情」這一字，英文可沒辦法翻譯；我自己精熟法文，很遺憾也沒辦法。
雖然鋪陳較少，但也不能算完全失敗。回到之前提到的情節，當得知牆外的真相以及世界的敵意後，艾連和阿爾敏因為思想上的分歧而產生了裂痕。艾連在掙扎著是否發動地鳴，他坦言，曾無數次試圖改變未來，但看見景象依然不變，所以只能朝向這不可逆的結果前進。此刻的艾連，脆弱、缺乏自信，深陷混沌之中，卻不願向夥伴表露心聲。一是出於他的性格，二是歷經種種劫難後，他已經培養了不依賴他人的執念，因為他深知過度依賴他人可能會害死更多夥伴。正因為無法再像以往那樣從阿爾敏身上得到確切的解決辦法和慰藉，他的情感天秤不知不覺間悄悄地傾向了米卡莎。當他得知自己壽命只剩下四五年時，他在其實已經知道答案的情況下，還是進一步向米卡莎和甚至還不熟的吉克詢問，想確認米卡莎對他的感情究竟是什麼？是基於阿卡曼一族對宿主的執著嗎？吉克的否認，大概也讓艾連心理的負擔更加地沉重和難受，因為他知道他沒辦法回應她，即使他後來也向阿爾敏坦承，他也想跟米卡莎在一起。當艾連遇到中東小孩的那一刻，或許是他內心最為脆弱的瞬間。在米卡莎趕來之前，他已經向中東小孩說出了那句經典的台詞：「當我得知牆外還有人類時，我很失望。」這個場景充滿了微妙的心碎感。或許因為身為漫畫迷的我已經知曉後續的故事，所以在觀賞動畫時，透過聲優的表現和背景音樂的催化，內心難以壓制這淡淡的哀傷。
比起向米卡莎確認自己的情感，我個人的解讀更傾向於認為，艾連此時需要一個情感上可以依靠的對象，而這時期的阿爾敏無法做到這一點，但米卡莎肯定可以。身為始祖巨人的持有者，他身邊充斥著計劃要吃他的人，視他為兵器的人，或者是嘗試利用他的伊蓮娜和吉克等人，加上此時期世界局勢動盪不安。在這樣被周邊人們懷疑、忌憚和利用的戰亂環境中，他更不可能向軍團的長官、同袍訴說內心話，從艾連想保護希斯特莉亞那邊就可以看出，他不贊同軍團的作法，從而導致了後期他對軍團的不信任。因此我才認為會米卡莎感到後悔的原因是可能她後很來才意識到，當時的艾連想要從她身上獲取一些東西，可能是安慰、傾訴，或者一些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事情。
至於如果米卡莎回答：「你是我最愛的人。」是否會影響劇情走向，進而導致兩人私奔、在山中小屋度過如夫妻般的寧靜美好日子，遠離世俗的戰火呢？我認為應該不會，依照男主角的個性，甚至可能會因為這樣的回應而做出更極端的事情。雖然內心千萬個希望「會」，多希望能寄封信到日本，請求作者再寫一個平行時空的結局，圓滿這兩人的遺憾。然而，原因很簡單，無論是主角三人組中的誰，都不太可能逃避那麼殘酷的現實跟身為軍團士兵的責任，尤其在這樣的生存背景下，因此在山中小屋才在那一段被稱為「長夢」。只是這個長夢，有沒有輪迴性、在《進擊的巨人》封閉循環的時空裡，為什麼艾連在漫畫第一話就會夢到米卡莎在山中小屋對壽終正寢的他輕聲說：「艾連，路上小心」呢？想必這就是留給讀者與觀眾們的，自由想像與發揮的留白吧。而另一個原因，艾連自己也說了，他就是想發動地鳴，就是想這麼做，沒有其他解釋。隨著答案揭曉，我們得知了艾連也曾經有過拋下一切、跟米卡莎私奔的想法。無論是兩人在山中小屋平靜地度過的四年回憶是If線，還是真實存在的平行時空，這都不算太重要。真正的重要的是這兩位角色的真正行動和想法，以及作者的風格。回顧漫畫，重溫幾個細節，我發現這對官配不需要太多的藍色窗簾，更不需要特別因為爭執而產生「紅學」現象，因為諫山創並非專注於撰寫兒女情長的漫畫家，因此我只挑出了漫畫和動畫中一些艾連和米卡莎的互動片段。
首先提及漫畫的第51話，這段遭到動畫組（惡意）刪減的場景。艾連奪回戰、米卡莎向他「告白」後，艾連向米卡莎道歉的一幕。因為她為了救艾連而被無垢巨人抓住，扭斷了肋骨。我記不太清動畫中是否還有其他場景呈現艾連主動向米卡莎道歉的情節，但兩人自小一起經歷了如此多的波折，尤其在目睹漢尼斯的悲慘死亡之後，這句「對不起」的道歉顯得意味深長。
長時間的沉思後，一個生動的比喻突然閃現在我的腦海中。艾連與米卡莎之間的微妙關係彷彿是《紅樓夢》中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寫照。那份「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一見面就彷彿曾經相識的感覺，讓他們彼此成為對方的救贖，當然，這種殘忍的相遇的方式不及《紅樓夢》中的含蓄優美，但也符合諫山創一直以來秉持的風格：在這真實、充滿暴力與血腥的世界中，還是存在人性的善良與溫暖。而艾連跟米卡莎的這份情感，甚至到了故事的最終戰役中，還成為了影響局勢的最後關鍵。這份樸質而純粹的情愫，其實並不需要多餘的，親密或激情的描寫，更不需要細緻的兒女情長，以及無關緊要的羅曼蒂克。若非整部《進擊的巨人》的敘事從一開始就牽涉到對抗巨人的恐怖、解開與推理巨人之謎、揭示世界殘酷真相、各國之間的戰爭，我相信很多人可能會忽略艾連與米卡莎之間的關係早在故事初期便已埋下種子。就在艾連小時候拯救米卡莎的那刻，艾連成為了米卡莎的救世主；故事發展到十年後，米卡莎反過來成為了艾連的救贖者，親手讓他解脫於踩死八成人類的苦痛和罪惡，某方面也是協助他實現了「將巨人徹底驅逐」的誓言。正如艾連對阿爾敏所言：「始祖尤彌爾等待的人就是米卡莎，但我不知道米卡莎的選擇會帶來什麼結果。」至於巨人之力消逝之後，能不能實質上幫助到島上的危機與艾爾迪亞人的困境，艾連應該是將這一切託付了阿爾敏等人和希絲特利雅。
這的確是非同尋常的愛情故事，或許因為在漫畫和動畫中，兩人間的感情戲稀少，顯得微弱，甚至在讀者和觀眾眼中顯得略顯拗扭。因此我才會特別感到慶幸，動畫的最終篇章成功地補足了這樣的不足，即便這意味著一開始便注定了這對青梅竹馬只會有淒美結局。然而，我理解並仔細揣摩了作者的風格，他們兩人童年時期以及「紅色圍巾」的隱喻已經是相當清晰的預兆。
「家」，一直是艾連和米卡莎之間的關鍵詞。當然，隨著青梅竹馬的時光，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長大，這實質的連結是毋庸置疑的。首次涉及「家」的概念是在他們小時候歷經人口綁架者的劫難時，當時艾連為米卡莎親手系上了那條圍巾。正是從這一刻起，目睹雙親殘忍喪生的米卡莎終於找到了堅持活下去的意志與人生的希望。隨著故事的發展，「家」這個概念逐漸演變成了兩人之間特殊的聯繫。在瑪麗亞奪還戰，調查兵團進行全面搜索的時候，艾連在一片廢墟中尋找他曾經的家的殘影。當他的眼中落在這些破碎的痕跡上時，他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跟隨在他身後的米卡莎。堅定的眼神中透露出的訊息是：「沒問題的，我會全部奪回來的。」當年一個才九歲大的孩子，獨自救了一個他還不認識的小女孩，甚至主動為她圍上圍巾、輕輕拉起她的衣袖，也為她殺了兩個人，歷經這恐怖的一切後，還有些害羞地告訴她：「好了，我們快點回去吧，回我們的家」。「家」的概念與樞紐便一直存在於這兩個人之間，在動畫和漫畫的劇情中都有陸陸續續被提到。最後一次當艾連聽到米卡莎這樣說時，是在雷貝里歐之戰，那已經是好幾年之後了。當怕拉迪島的調查兵團擊潰瑪雷的軍方力量，並吞噬了戰垂巨人後，米卡莎輕輕拉著這位早已「面目全非」、眼中充滿冷漠的艾連，說道：「那就回我們的家吧。」艾連當時是否真正理解這屬於他們的特殊訊息，或是他心中已經深陷其他的思維，大概也沒有人會再知道了。
在「天與地之戰」即將展開之際，萊納、皮克以及其他主要角色乘坐飛艇趕往阻止艾連的地方。這段場景中的對話和對手戲設計無疑是經典之作。回顧到漫畫第133話，題為「罪人們」，當104期夥伴們相互坦白殺害同伴和無辜之人的罪孽後，進而理解並彼此和解時，我一直感受到一種共鳴。104期的眾人或多或少其實都明白，「殺掉艾連」可能是無奈的最終手段。就連曾經與艾連激烈廝殺的萊納，也對此心生懷疑和困惑，因為他自己與艾連的遭遇極度相似。我不認為萊納痛恨艾連屠殺他的家鄉瑪雷，相反，此時的萊納全心全意地想要彌補自己的殘忍罪行。基於這樣的懺悔，他似乎自言自語地提出這樣的疑問：「艾連，是不是希望我們阻止他？」在這一刻，無論是在漫畫中還是動畫中，都給予了米卡莎一個獨立的特寫，追問：「什麼意思？」而萊納則繼續說：「殘殺人類這種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值得注意的是，由於動畫與漫畫的翻譯存在差異，且動畫這裡的台詞有所修改，但我認為漫畫更生動地表達了其中的痛苦情緒。
這段鋪陳很重要，因為演到這裡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在猜測艾連這麼放任他們不管的動機是什麼。和艾連最親近的阿爾敏都有了這樣的懷疑，艾連是否期待著同伴們做出什麼回應？盡管緊接著發生的一幕，就是艾連把所有人拉到了座標的世界裡，宣告他不會解除地鳴的意志。所有人都陷入了驚愕，而其中打擊最大的無疑地仍然是是阿爾敏與米卡莎。「為什麼艾連會變成這樣呢？為什麼就不能好好談一談呢？」結局也告訴我們，當然，艾連的確是希望有個人能夠阻止他，這也印證了在這一段中萊納的苦澀自語：「換作是我的話，反而會希望把始祖的力量交給別人，如果做不到的話，就讓某個人來．．．結束這一切。」接著將痛苦的眼光轉移到了眾多主角身上。
極具悲劇性和諷刺的是，這個結束一切的人，卻偏偏是一直以來最喜歡艾連的米卡莎。而我更認為結束這一切的也必須是米卡莎，這無關乎最終戰的戰鬥值、是否被始祖尤彌爾選上為「帶來結果的人」，還有更大的部分在於艾連的內心－無論是在動畫還是漫畫都保留了這個設定，他在斷氣前最後一眼映入眼簾的人，是愛了和維護了自己十幾年的米卡莎，而不是別人。或多或少，這還能夠給予一直活在地獄中的他，一些許寬慰的安心吧，那就是米卡莎最終如他所願，為他結束了痛苦的負擔，即使兩人不能在一起，連相愛都來不及，但也何嘗不是讓兩人都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也算是另一種奇異風格的，公主拯救王子的故事吧。
以一位說書人的視角來看，《進擊的巨人》的動畫結局呈現得相當出色，近乎完美彌補了漫畫的一些疏漏。製作組的精心呈現、聲優出色的演技，以及諫山創的經典故事，都使這部作品脫穎而出。不少網友評價未來十年可能難以再見到如此卓越的傑作，對此我深感贊同。每個角色的詮釋、描寫、成長和矛盾都深具用心，觀賞完動畫後，冷靜思考時竟生出「這個結局實在太合理、太完美」的感慨。當然，其中不免帶有些許痛感，特別是艾連與米卡莎注定無法無法常相廝守、過著尋常夫妻生活的遺憾。在ACG世界的眾多情侶檔與官配中，鮮少有哪一對比艾連與米卡莎更加悽慘、令人心痛。然而，使得這樣的情境更加深刻的，是動畫結局最後的畫面，搭配著感人的配樂，呈現了米卡莎在艾連面前哀悼與啜泣的動人場景。這一幕著實美麗而悲傷。米卡莎的頭髮已經留得很長，回應了第一季第二集艾連伸手撥弄她的頭髮要她剪短的場景，以防在立體機動訓練中受傷。她將長髮編成馬尾，穿著樸素的裙子，首次在讀者與觀眾面前展現她卸下「士兵」身分的女性姿態，化身成為了一位普通的女子。當然，也依舊帶著艾連送給她的那條紅圍巾。隨後，一場觸動全球網友與觀眾心弦的經典場景浮現眼前：一隻賊鷗突然掠過天際，再度為米卡莎繫上了那條圍巾，宛如當年艾連為了保護米卡莎、毫不畏懼地站在無垢巨人面前大聲宣示：『往後的歲月裡，我也會一直幫妳圍好』這句充滿霸氣的誓言，不禁令人傾注淚水，也讓米卡莎回過神來以後，默默地從大顆安葬著艾連的大樹下站了起來，含淚笑道：「艾連，謝謝你，幫我圍上了圍巾。」這裡的賊鷗也可以由讀者和觀眾自由想像成艾倫獲得救贖後的靈魂、終於成為了一支可以在世界上任意翱翔的鳥兒。
作者精心設計的這一情節，再加上阿爾敏和艾連在道路上的對話，已經足以呈現艾連對米卡莎的愛和在乎。正如我之前所言，這樣的愛情不需要言辭激昂，也無需過於親密或煽情的描繪。這種充滿含蓄、內斂，散發著絲絲溫柔的愛情，完美地呼應了漫畫家獨有的風格、世界觀，以及人性最真實的一面，正如由 Linked Horizon所撰寫片尾曲歌詞的編曲，艾連不只是為米卡莎圍上了圍巾、給予了米卡莎一個家和一個真摯的愛，同時也教會了米卡莎如何在這個美麗又殘酷的世界中活下去：
震える首筋を 包み込む温もり 包覆著哆嗦的頸子的溫暖
私は何度でも この寒さに立ち向かう 我會一再地直面這股寒意
戦えと戦えと 繰り返すあなたの言葉 ”戰鬥吧! 戰鬥吧!” 你反覆訴說的話
今でも絶えず まだ響いてる 至今仍不絕於耳 依舊迴響
結語
村上春樹曾在《聽風的歌》中這樣寫道：「所謂完美的文章並不存在，宛如完全的絕望也一樣。」或許《進擊的巨人》存在一些缺憾，無論是在劇情的發展或者角色間的互動上，都有改進的空間。然而，這些並未削弱該作品在動漫、漫畫和影視界所擁有的龐大影響力，也無損它在讀者心中的崇高地位。毫無疑問，《進擊的巨人》是經得起時間考驗，仍然傳世的經典之一。故事雖然宏大而精彩，卻同時充滿複雜卻真實的元素。在劇情中，人與人之間的衝突、爭辯，是非對錯的矛盾對立等情節，進一步豐富了整部作品的層次，並帶來深刻的警示。可供詳細賞析的部分實在太多，僅此一點已足以引起我們對《進擊的巨人》所帶來的反思，以及對文學與創作價值的關注。
諫山創善於打造鮮明獨立、引人入勝的角色，特別是他筆下的女性主角群。雖非完美的漫威英雄或迪士尼公主，但她們的思想、上戰場的意義以及與他人的連結，彰顯了「美麗又殘酷的世界」的核心價值。米卡莎無疑是最成功的女性角色之一，她擁有豐富的情感、在戰場前線無所畏懼、冷靜判斷戰情的優秀能力。更重要的是，她敢於愛，為了守護所愛之人而毫不猶豫與恐怖的世界對抗。在無垢巨人和瑪雷軍團前，她是冷酷的士兵、難以應付的阿卡曼一族，而在調查兵團的夥伴間以及在艾連與阿爾敏面前，她又是一位擁有少女心、話不多卻體貼的夥伴。更甚至在艾連和讓的眼中，她依舊如一層美麗的面紗般璀璨（作者自己在訪談和展覽中證實，艾連視角的米卡莎有著特別的濾鏡）。
這正是我所感悟到的，米卡莎在故事中給予我的啟示深遠而深刻。同時，也感謝諫山創為我們打造出這樣一位引人注目的典範。儘管故事中充滿了遺憾和一絲絲悲傷，但在敘事的尾聲，她如同艾連所期望的那樣，不再投身於戰鬥，轉而建立起普通的家庭，過上平靜的生活。這並不代表著艾連和米卡莎之間曾經的愛情失去了價值，反而相反：正因為有過艾連的愛，讓這位女孩最終在沒有他的世界中找到了重新生活的新希望。就如同「天與地之戰」結束後所揭示的，破壞之後必然是重生，歷史的錯誤也會將不斷輪迴。儘管世界展現了殘忍的一面，但也絕非缺乏人性的溫暖和愛，能夠治癒這充滿血淋淋景象的現實。就如同梟在將巨人之力傳承給古立夏之前所言：「到牆內去愛人吧，否則這一切只會不斷地重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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